——《西施傳》作者柳岸訪談
記者 李碩
近日,周口市作協(xié)主席柳岸的歷史長篇小說《西施傳》與讀者見面?!段魇﹤鳌芳葐为毘善?,也是“春秋名姝”系列的收官之作。繼《息媯傳》《文姜傳》《夏姬傳》之后,《西施傳》又將帶給讀者何種驚喜?作者柳岸接受本報記者訪問,就西施、春秋等問題展開對話,為讀者了解《西施傳》并由此思考歷史與文學(xué)、歷史與當下提供相關(guān)信息。
本報記者:柳岸老師,您好!祝賀您的新作《西施傳》出版。這部小說作為“春秋名姝”系列的收官之作,分量之重可想而知。《息媯傳》《文姜傳》《夏姬傳》讀者好評如潮,想請您談?wù)劊瑸槭裁磿晕魇閭髦?,收束“春秋名姝”系列呢?/p>
柳岸:用西施來結(jié)束“春秋名姝”是由歷史自身的邏輯決定的,也包含著我十年歷史寫作的一點想法和一點嘗試。從歷史自身邏輯來看,“春秋名姝”系列的傳主息媯、夏姬、齊文姜、西施分別對應(yīng)春秋的早、中、晚、末四個時期。西施生活在春秋末年,在春秋這場大戲中的出場順序本就靠后,用她來收束這一系列,是歷史的安排,也是對歷史的尊重。
從寫作者的角度來看,西施這一形象充滿了挑戰(zhàn)并因此具有很大的吸引力。在“春秋名姝”的四位傳主中,西施最受作家們的青睞。光是以西施為題的詩詞就有很多,也有不少戲曲、小說是以西施為主人公的。經(jīng)過大量文學(xué)作品打磨,西施的形象在家喻戶曉的同時,也多少出現(xiàn)了某些固定的、刻板的因素。讀者們想到西施,總是會把她固定為春秋爭霸中一個美麗的女配角。如何寫出這種常見形象的新穎之處,是我一直思考的問題,也是我想通過《西施傳》想達到的目標。我在歷史題材里已經(jīng)創(chuàng)作了十年,這部作品之后我計劃從歷史重回現(xiàn)實??梢赃@么說,《西施傳》結(jié)束了“春秋名姝”系列,也為我的歷史寫作暫時畫上了一個句號。
本報記者:的確像您說的這樣,要把讀者熟知的特定形象寫出“既熟悉又陌生”的效果,還是頗考驗寫作者的筆力的。您能談?wù)勀鸀樗茉爝@一人物形象做了哪些準備?又是如何對她進行具體規(guī)劃的嗎?
柳岸:寫西施困難與機會并存。第一難是史料少。咱們剛才說關(guān)于西施的文學(xué)作品不少,但其實有關(guān)西施的歷史文獻卻相當稀少。先秦有權(quán)威的史料《春秋》《左傳》中都沒有提及西施,吳越地方志的《吳越春秋》《越絕書》關(guān)于西施的記載也十分零散。第二難是文化差異。人活在具體的文化之中,特定文化是人物形象的重要組成因素。“春秋名姝”前三部的大背景都是中原文化,作為中原人,我能寫出皮膚的感覺,西施這一形象內(nèi)含著的卻是吳越文化,我對此了解不多。
不過,寫作的困難也常常是寫作者挑戰(zhàn)自我的機會。史料雖少,卻給寫作者留下了足夠的想象空間。“春秋名姝”屬于傳記體歷史小說,是歷史文學(xué)。就歷史文學(xué)而言,史料越少,想象的空間越大。故事性就越強,自然也就越好看。想象力和寫故事本就是一個寫小說的看家本領(lǐng),所以史料稀缺這一問題解決起來還不算太難。至于文化差異的問題,由于我寫前三部時占有和積累了不少資料,為寫作西施打下了一定的基礎(chǔ)。另外,吳越文化雖然自成一系,但畢竟吳國始祖是周太王古公亶父的兒子,越始祖是夏少康的兒子,吳越文化與中原文化同源于中華文化的母本,在某些方面還是有相通之處的。
本報記者:人物的精氣神確需文化的灌注。在“春秋名姝”里,能夠讀出來西施內(nèi)含著的吳越氣息,也能感受到息媯與郢都、夏姬與新鄭、文姜與齊魯?shù)囊来骊P(guān)系。要想寫出這種效果,難度不僅僅是河南與浙江這樣的空間差異,還有古今的時間差異。您能具體談?wù)勗趧?chuàng)作中,您是如何克服這些時空差異,將特定的地域文化融入人物之中的嗎?
柳岸:是的,一方水土養(yǎng)一方人,而要想寫出歷史人物的地域特征,在時間、空間兩方面都是面臨挑戰(zhàn)的。我克服文化差異的主要辦法就是實地走訪,這是我從創(chuàng)作“春秋名姝”開始就堅持的方法,或者說是一種習慣。
我曾經(jīng)從文字史料里了解地方歷史,但很快發(fā)現(xiàn),文字固然具體,卻未必能形象。從文字里得來的信息難免有隔膜。所以,我決定走出去,到歷史人物生活過的地方去沉浸、去感受,使那些文字的史料在場化、豐滿化,讓那些靜的文字符號活起來、動起來?!按呵锩毕盗兄兴奈慌鞯纳钴壽E遍及大半個中國,我也曾循著她們的足跡,走過不少山山水水。
息媯是陳國女公子,息國君夫人,楚文王夫人。她的生活軌跡是陳、息、蔡、楚,由中原到南方。寫《息媯傳》時,我去了息縣、上蔡,去了荊州,去了武漢、黃陂。我去荊州的紀南城遺址,感知了楚文王遷都郢都的豪邁,古郢都城的布局,對河流、道路、城門等都清清楚楚。只有對郢都有了感性的認識,作品才能有立體的呈現(xiàn)。在荊州走訪中,我發(fā)現(xiàn)在郊區(qū)有許多桃林,由此想到息媯“桃花夫人”的名號。夏姬是鄭國女公子,陳司馬孺人,后嫁楚大夫屈巫。她的軌跡從晉到鄭、到陳、到楚,再回到晉,由西部到了中原然后又到了南方,最后回到西部。寫《夏姬傳》時我去了新鄭,知道古鄭國有春浴節(jié),這一天鄭國的男男女女手持芍藥,到溱水洧水邊相會。所以才有夏姬與屈巫邂逅春浴節(jié)的情節(jié)。而后去了柘城,探訪夏姬的歸終。文姜是齊國女公子,魯國君夫人,生活軌跡是齊、魯,屬于東北。寫《文姜傳》時我去了臨淄,到了傳說中的淄河,也由此知道了臨淄的來歷。我又從臨淄追蹤到曲阜,拿著曲阜的古城發(fā)掘圖,找了一輛人力三輪車,繞著老城墻轉(zhuǎn)了一圈,對城門、護城河、進出水道,了然于心。從臨淄到曲阜,我最大的收獲是感受到了齊、魯文化的差異。臨淄的開放與創(chuàng)新,以及煥發(fā)出來的活力,同曲阜的拘謹與內(nèi)斂,以及呈現(xiàn)出的守制,有著鮮明的對比。
西施是越國鬻薪氏之女,吳王妾妃。她的生活軌跡是東南吳越。為了寫《西施傳》,我又踏上吳越之旅,先去了紹興,看了越城,知道了越城有大小越城之分。小越城所有房屋都是反方向,表面上是越王勾踐對吳王夫差的臣服,實際上是越王激勵自己復(fù)仇的決心。我們所知道的勾踐臥薪嘗膽,其實只是他故事的冰山一角。而后到紹興博物館、會稽山、美人宮遺址公園、諸暨苧蘿山、金雞山。從紹興到無錫的吳國舊都梅里,又從無錫一路輾轉(zhuǎn)到蘇州,隨后扎營蘇州。我沿著吳城走了一圈,看到古城墻和古城門,偶遇伍子胥塑像和他開挖的胥河。而后,去虎丘看了闔閭墓;去靈巖山看了夫差為西施建的館娃宮、響屧廊;去高景山看了越王勾踐養(yǎng)馬的白馬澗;去穹窿山看了孫武子寫兵書之處;還有一代霸主吳王夫差自刎之地——陽山。從蘇州轉(zhuǎn)而到了上海,拜訪了注疏《吳越春秋》的張覺老師。吳越之行,將近一個月?;貋碇?,我又到淅川,看看是怎樣的風水,養(yǎng)育了范蠡這樣的人物。從淅川回來,我去了范蠡隱居之地山東的肥城。但凡作品牽涉到的重要都城、戰(zhàn)略重地,以及主要人物生活的軌跡,我基本走完。走訪,得到的不但是在場感,還有地域文化風情的感受。雖然在歷史滄桑中,有些古跡已經(jīng)蕩然無存,但只要存在過,總會留下印記,總會有所傳承,總會感受到它的氣息。
本報記者:柳岸老師,您的“春秋名姝”以幾位女性為傳主,串聯(lián)起了幾百年的春秋史。通過十年的寫作,您應(yīng)該對這段歷史非常熟悉了。您怎么看待春秋?又怎么看待歷史與當下的人、生活的關(guān)系?或者說,您覺得寫作歷史、閱讀歷史對于當下有什么意義?
柳岸:回看這四部作品,我覺得不是滿意不滿意可以表達我的心情,我也不能簡單地說,滿意或者不滿意。我只能說是竭盡全力了。十年,我全部的心血都在這四部書中。從開始有意向設(shè)計,到查閱研讀資料,到實地走訪,到書寫,到每一部不下十次的修改打磨,真是百感交集、五味雜陳。我與她們一起成長,一起閱歷人生,我覺得自己也豐滿了起來,這是對我個人來講特殊的意義。
我通過研讀春秋這一時期的史料,對歷史的意義也有了重新的認識。對待歷史,要以史為“鑒”。歷史之“鑒”,一是要正確地認識歷史。比如息媯、夏姬、齊文姜、西施是四部書的主角,但是,她們不是歷史、政治、社會、時代,甚至家庭的主角。她們生活在春秋時期,是原始社會向奴隸社會的轉(zhuǎn)軌變型時期,也是宗法制的王權(quán)君權(quán)夫權(quán)時代,女人就是附屬品。在那個時代,女性依舊是配角。我只是通過女性人物的視角去看那一段歷史,通過她們的命運、故事,以及與她們交集人物的命運,還有與她們有關(guān)系的重大事件,來展示那一段歷史文化。二是要進行歷史與當下的對比參照。通過對四位女性的重新書寫,或者對她們的復(fù)活,我最深的體會,是作為當下女性,要坦然面對生活,不管遭遇了什么,都要堅定勇敢地面對。至少我們的人生自己可以做主,我們有表達愛恨的自由、有人身自由的保障,這是在春秋時期無法想象的。所以,一定要珍惜我們所處時代的文明與進步,以及給予我們成長生活優(yōu)裕環(huán)境的國家,活出自我、活出精彩。三是要傳承歷史的精粹。大的歷史觀,其實也是一種精粹文化的傳承,從古到今,客觀規(guī)律不會變,人性不會變,歷史觀照當下,當下反觀歷史,實質(zhì)都是一樣的。比如民本思想,從上古到當今,歷朝歷代的明君,都會遵循“民貴君輕”“君舟民水”的理念,愛民、重民、貴民。這就是精粹文化的傳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