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4年10月18日
第06版:副刊 PDF版

鱔王(散文)

劉彥章

西華縣有個奉母鎮(zhèn),奉母鎮(zhèn)有個前邵村,村里65歲的邵楓橋,以逮黃鱔絕技聞名鄉(xiāng)里。年齡大,下不了水了,邵楓橋想收個徒弟。鄰村后生劉國平自幼喜水,摸魚捉蝦扎猛子鳧水,一身童子功。一次酒罷,老邵問他:“想學(xué)逮黃鱔不?現(xiàn)場教,保證會!”

“想!”

“走,到河里去!”

說歸說,做歸做。奉母鎮(zhèn)古稱“孝里”,自古尊老重賢,兩人雖是朋友,但禮數(shù)不能缺。劉國平專門擺了個飯局,請三五同行作陪,算是舉行了拜師儀式。

這天,師徒數(shù)人開車來到潁河逍遙段一個河汊子,師傅現(xiàn)場傳“道”:捉黃鱔要先學(xué)會看窩!黃鱔窩多在水岸相接之處,洞口為圓形,垂直或斜向通往水下一尺到一米深,洞長為鱔魚身長的一倍左右。黃鱔洞分主洞與側(cè)洞。側(cè)洞一般為兩個,多則三五個不等,均與主洞相通。遇到危險,黃鱔會根據(jù)情況,從任意一洞逃跑,所謂“狡兔三窟”是也。因此,水下捉鱔,相比于在干坑泥塘更顯手段。

“你看,這是個黃鱔洞,里面肯定有貨!”師傅兩眼放光!

徒弟半信半疑。師傅解釋道:“你看,洞口渾圓,水面清亮,說明洞里的黃鱔時不時在吐水呼吸,漂浮物自然散開。如果洞口水面清亮且有油花兒,百分之百有大貨?!?/p>

師傅親傳指點(diǎn),徒弟脫衣就干。劉國平伸出中指插入主洞出口,同時腳手并用在水中打摸側(cè)洞。當(dāng)找到主洞的另一側(cè)時,立即用另一只胳膊迅速插入。一陣猛搗猛捅,黃鱔受驚出逃。說時遲,那時快,洞中的黃鱔剛一出來,他即用右手中指,橫向鐵鉗般勾住鱔魚頭下寸許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,從洞中拔出黃鱔,抬手向岸上甩去!

一條金黃色鱔魚,扭動著身體被扔上了岸。

觀者一陣驚呼:漂亮!

黃鱔是雜食性肉食魚類,魚蝦、泥鰍、青蛙、螺螄都是其獵物。鱔魚晝伏夜出,夜深人靜時到岸邊游食,天亮進(jìn)窩。較小的食物,直接吞食;大的則拉進(jìn)窩洞,慢慢享受。

“白天,黃鱔一般都在窩里,頭伏在主洞口水下一拃深。黃鱔的進(jìn)食方式如蛇,張口囫圇吞下。但與蛇不同的是,蛇上顎有鐮刀型長牙,而黃鱔上下顎均有密密麻麻鋸齒般鋒利的牙齒,咬合能力很強(qiáng),而且咬住就不松口!”師傅的話把一眾人等嚇得不輕!

“不過,別怕,黃鱔咬人一般都集中在農(nóng)歷三四月份產(chǎn)卵季節(jié),其他時候一般不攻擊人。春季,十條黃鱔,九條咬人!但也不是沒有辦法?!?/p>

大家豎起耳朵聽,眼睛里滿是問號。

第二年春上,劉國平迫不及待地想體驗(yàn)一下產(chǎn)卵季節(jié)逮黃鱔的挑戰(zhàn)與風(fēng)險。

劉國平是溝劉村人。村前有條小河,名為烏江溝。他是個憨大膽,從小在河溝里摸爬滾打,對這里的環(huán)境很熟悉。

清明前后,天氣漸暖,黃鱔開始發(fā)情繁殖。黃鱔卵色澤金黃,大如魚肝油顆粒,圓溜溜的,比一般魚卵大很多,只是量少,一窩多者數(shù)百枚。黃鱔是“變性人”——先當(dāng)蘿莉后為大叔,一生只能產(chǎn)卵一季,一季產(chǎn)卵一到三次,之后,從母鱔變性為公鱔——但從此變不回去了,到死都是公鱔。聰明成熟的母鱔,會選擇岸邊水草下做窩,這里隱蔽性更強(qiáng)、更安全。

拜師前,劉國平多在夏天捉鱔。這次,他想試試師傅的深淺。

初春的河水很清澈,很涼,冷得刺骨。但俗語說得好:“魚頭上有火!”再冷的天,只要有魚,逮魚的也敢往水里鉆。

在岸邊那排熟悉的水曲柳下,劉國平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黑洞洞、清亮亮的黃鱔窩。他鼓起勇氣把手伸進(jìn)黃鱔洞,立刻感受到了滑溜溜的黃鱔頭。就在他要用粗壯有力的右手中指勾住這條黃鱔時,突然感覺到一張鋒利的大口襲擊了自己的指關(guān)節(jié)。黃鱔上下顎的鋒利牙齒,像兩排U型鋼針,尖銳地刺入他的中指,疼得他立即松開了手,火燒火燎般從洞中抽出了手臂。

鮮紅的血液,透過黑色的泥水,染紅了他的半只手,并很快流到了手腕處!

洞口浮出幾枚青蛙卵大小的黃色鱔卵,但很快,隨著水面的波動,被吸入洞里不見了!

母性之愛!

事前,師傅曾教過,產(chǎn)卵期的黃鱔一直在洞中保持著警惕,口內(nèi)會閉一口氣,隨時等待出擊,保護(hù)卵泡兒。但只要在洞口用手先打打水,母鱔受驚就會吐出那口氣,洞口隨即會冒出一串水泡兒。此時下手捕捉,母鱔就很難再咬到人。

被咬后,劉國平不再想試驗(yàn)這個絕招,更不想把這個絕技傳給后人!

從此以后,他堅(jiān)持春天不捉黃鱔!

……

時令到了夏天!

那排水曲柳婀娜多姿,風(fēng)擺輕揚(yáng);水面的浮萍開著黃色的碎花,散發(fā)出淡淡的清香;荇草依搖,隨波起舞;岸上青草滴翠,羊兒低頭搶食;一群家鴨呼朋引伴,撅起屁股嘬魚吃蝦……

劉國平又來到那棵老柳樹下。

水曲柳的生命力極強(qiáng),在酷暑盛夏如綠蓋般撐起一團(tuán)難得的濃陰。水岸連接處,柳樹發(fā)達(dá)的根系盤根錯節(jié),毛茸茸的須根下,是鯰魚、泥鰍、黃鱔、黃魚、草蝦最喜歡集聚的地方。捕魚人對此情有獨(dú)鐘,卻也往往失手。劉國平知道,這里有條巨大的黃鱔,他歷經(jīng)5年,屢次失敗,原因就是水下粗粗細(xì)細(xì)曲曲折折的根系,屏蔽了滑溜溜的鱔魚,阻礙了自己鐵鉗一般的雙手。

天旱,水面下降了一米多,柳樹的水下根系赫然呈現(xiàn)。一般情況下,黃鱔打洞后很少挪窩兒,但會隨著水面的高低逐水下移,使洞內(nèi)總保持有水。

他突然雙眼如銅鈴——緊貼柳樹根系外側(cè),一個手腕粗的黃鱔洞口,明澈的水面漾動著,不時泛出油花兒……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!

一般來說,黃鱔越大洞越粗。這個洞,足足能容下成人的胳膊??!

興奮的劉國平回村里找來一把鐵鍬,圍繞主洞,把側(cè)洞周圍的淤泥清除,并在主洞周邊一兩米處,挖出一個環(huán)狀“壕溝”,隔離開鱔洞與外圍的淤泥。之后,將拳頭插進(jìn)主洞?!昂暨辍暨辍保麅杀蹔A擊,用拳奮力擊打洞窩,那條巨大的黃鱔出現(xiàn)了……

天啊!這條黃鱔手臂一般粗細(xì),尾巴尖兒就有指頭粗。

他腦子里似乎一片空白,下意識左手按頭,右手抓尾,不顧一切伸頭張口咬住鱔魚脊背,連滾帶爬,把這條從來沒見過的巨大鱔魚“掬”到岸上。

那條脊背蒼青肚腹金黃的超級大黃鱔,蛇一樣拼命扭動掙扎起來……

劉國平驚魂未定。

突然,他腦中生起一個疑問:洞中是否還有一條黃鱔?

他立即拿起鐵鍬一陣猛刨。一團(tuán)灰白色的鴨毛赫然浮現(xiàn)!

他大吃一驚:難道這條巨鱔連鴨子也吃?

黃鱔生長速度極其緩慢,一斤左右的至少要長七八年。事后稱量,這條黃鱔足足三斤七兩!

他把巨鱔獻(xiàn)給了師傅。

師傅驚得直搖頭,逮了一輩子黃鱔,從來沒見過也沒聽說過這么大的鱔魚??!

最終,師徒二人,猶猶豫豫,但還是把這條鱔王放生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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