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記者 王錦春 王吉城 文/圖

77年前，黃廷俊就義前留給家人的最后一句話是“永遠跟黨走”。

77年來，黃一兵始終不會忘記父親黃廷俊就義前的情景：在國民黨監(jiān)獄里戴著腳鐐、渾身是血。父親攢足力氣對家人說下這句話。

熱風浩蕩，樹木蔥蘢。大暑過后，周口日報社《周口紅色記憶》采訪組和太康縣委黨史和地方史志研究室工作人員軒人杰，到太康縣采訪黃廷俊烈士的女兒黃一兵，尋找那段塵封已久的紅色記憶。

談及父親，已經(jīng)88歲高齡的黃一兵老人控制不住情感，哽咽好長時間才斷斷續(xù)續(xù)說出幾句話：“我對父親的記憶一輩子也忘不掉。1946年5月，父親被國民黨抓捕入獄，那時我11歲，已經(jīng)懂事。和母親、哥哥探監(jiān)時，我看到父親腿上、胳膊上多處受傷……”

父親犧牲后，黃一兵與家人相依為命，歷盡艱辛，熬過苦難。父親堅毅勇敢，鐵骨錚錚，如凌霜傲雪的梅花，鼓舞著她，激勵著她，給她前行的力量和勇氣。

葉寨戰(zhàn)斗立功勞

黃廷俊，1911年出生，太康縣毛莊鎮(zhèn)黃莊村人，1936年參加革命，1937年加入中國共產(chǎn)黨，曾任扶（溝）太（康）西（華）縣遜母口區(qū)副區(qū)長等職。

“我父親黃廷俊出生在一個貧苦的雇農(nóng)家庭，我爺爺忠厚老實，奶奶善良賢惠，一家人靠租種本村地主家?guī)桩€荒地艱難度日?！秉S一兵說，父親成年后，面對諸多社會不公，不甘心向命運低頭，對國民黨政府黑暗統(tǒng)治極為不滿。

黃廷俊為追求光明、翻身解放，1936年3月到陜北參加了紅軍，翌年加入中國共產(chǎn)黨，后又進入延安抗大學習。學習結(jié)束后，他被分配到冀魯豫邊區(qū)行署工作。由于年代久遠，再加上革命斗爭身份，行蹤需要保密，黃廷俊這段經(jīng)歷家人了解不多，當?shù)攸h史資料記載也是寥寥幾句。

1945年1月，為擴大抗日根據(jù)地，冀魯豫邊區(qū)黨委、行署、軍區(qū)根據(jù)中央軍委命令，開辟水西革命根據(jù)地，向上蔡以南發(fā)展，派干部和軍區(qū)老八團南下。在這種情況下，黃廷俊隨隊回到太康。然而，接下來的斗爭非常殘酷。

一向消極抗日、積極反共的蔣介石看到抗日戰(zhàn)爭將要勝利，急令他的反動軍隊搶奪地盤，放著日本鬼子不打，極力阻撓八路軍南下。在太康西南葉寨、遜母口一帶，就出現(xiàn)了一支專以反共為職業(yè)的部隊，其首腦機關(guān)為國民黨“泛東挺進軍豫東剿共總指揮部”，設在葉寨，人槍達兩千之眾，且裝備精良。在國民黨中將總指揮張公達的策劃組織下，聯(lián)合當?shù)氐娜諅诬婈?，對水東軍分區(qū)虎視眈眈，并伺機“圍剿”水東根據(jù)地，是我軍擴大“水東”、開辟“水西”、向南發(fā)展的主要障礙。

針對這一情況，我軍決定集中兵力殲滅該敵。

黃廷俊回到家鄉(xiāng)，非?？释茉缛战夥潘畺|。他主動要求從事偵察敵情、收集情報這些最危險的工作。

為搞清敵人的情況，黃廷俊多次喬裝打扮，冒著生命危險深入敵人內(nèi)部，打探軍情。

我軍根據(jù)黃廷俊等人提供的大量情報研判形勢，決定“先發(fā)制人”。1945年2月19日夜，水東獨立團、28團和各縣大隊3000余人，從數(shù)十里之外迅速包圍國民黨頑軍總部駐地太康葉寨據(jù)點。20日天亮之后，我軍發(fā)起攻擊，很快突破西門、東門，經(jīng)過巷戰(zhàn)，逼近敵指揮部大院。經(jīng)過26個小時的激戰(zhàn)，殲敵1600人，活捉泛東剿共中將總指揮張公達、少將縱隊司令耿明軒、少將參議楊昌杰、國民黨太康縣長郭馨坡等數(shù)十名軍官，繳獲電臺5部及大量武器彈藥。

葉寨一戰(zhàn)，活捉國民黨頑軍“三將官”，成為當?shù)匕傩樟鱾魃鯊V的佳話。在慶功會上，有人高興地唱道：

二月里來春風吹，

我軍南下大示威。

河套里邊打一仗，

消滅壞蛋五縱隊。

繳大炮，得電臺，

活捉頑匪總指揮。

葉寨戰(zhàn)斗在當?shù)赜绊憳O大，延安報紙專門進行報道，并稱之為“豫東大捷”。

黃廷俊等人提供的情報及時可靠，對于圍殲盤踞在遜母口、葉寨一帶的頑軍起到了關(guān)鍵作用。

葉寨戰(zhàn)斗，我軍活捉太康縣長郭馨坡。這位兩面三刀、陰險狡猾的郭馨坡，就是后來殺害黃廷俊的罪魁禍首。

“郭馨坡被抓后，為了保命，指天發(fā)誓從此不與人民為敵。因我軍不殺俘虜，對他進行教育后釋放。獲釋后，他不思悔改，繼續(xù)作惡?！避幦私苷f。

郭馨坡本性難移。被我軍釋放以后，他很快糾集殘部，與八路軍作對，搶占太康地盤，擴充軍事人員，組織還鄉(xiāng)團、“老虎隊”，受到反動派重用，步步高升，成為殺人不眨眼的豫東一霸。

發(fā)動群眾對敵斗爭

當時，太康縣所在地水東地區(qū)斗爭形勢嚴峻復雜。1945年 3月，水東抗日根據(jù)地建立冀魯豫十二軍分區(qū)（后改成六軍分區(qū)）， 原來的水東獨立團改為三十團。

“到了三十團，不能活半年”，這是當?shù)厝罕娏鱾鞯囊环N說法，因為該團曾有一個月時間內(nèi)打28天仗的經(jīng)歷，人員傷亡很多。這足以說明當?shù)貞?zhàn)斗頻繁、戰(zhàn)爭殘酷、抗日軍民傷亡大。

1945年3月，冀魯豫第十二地委批準建立扶太西縣，黃廷俊任遜母口區(qū)副區(qū)長。他積極發(fā)動群眾，組建區(qū)隊武裝，領(lǐng)導當?shù)剞r(nóng)民開展減租減息斗爭。

抗日戰(zhàn)爭勝利后，國民黨太康縣長郭馨坡為了報復“被俘”之仇，懸賞緝拿黃廷俊等人。黃廷俊不畏艱險，仍率隊活動在全區(qū)各地。一次，區(qū)隊在太康臺集村附近棉花地休息時，突然被郭馨坡的“老虎隊”包圍。面對強敵，大家迅速組織突圍。突圍時，區(qū)隊長不幸受傷。黃廷俊臨危不懼，背起區(qū)隊長邊戰(zhàn)邊撤，跑了十多里地才甩掉敵人、脫離險境。

黃廷俊一次次躲過追捕，成了郭馨坡的眼中釘、肉中刺。

郭馨坡一次次倒行逆施，激起人民群眾的不滿和憤慨。

槍桿子里面出政權(quán)。遜母口區(qū)政府成立后，需要迅速擴大武裝力量，抓好政權(quán)建設。然而，斗爭尖銳形勢復雜，暗藏的零星匪特不斷造謠生事，擾亂社會秩序。此外，還有一些意志不堅定者左右搖擺，隨時可能叛變。

1946年5月16日，黃廷俊等人在太康縣張帝臣村召開會議時，由于叛徒告密，被郭馨坡的爪牙包圍。黃廷俊聽到遠處傳來的槍聲，知道形勢不妙，立即燒毀文件，迅速組織突圍。不幸的是，由于寡不敵眾，經(jīng)過激戰(zhàn)，他在戰(zhàn)斗中負傷被捕。

“永遠跟黨走”

黃廷俊受傷被捕，郭馨坡得意忘形。郭馨坡狂妄地認為，經(jīng)過自己一番“攻關(guān)”，沒有人會不屈服，甚至放言要將共產(chǎn)黨趕出太康。

對于共產(chǎn)黨員，郭馨坡有一套慣用手法，先來軟的。他假惺惺地“宴請”黃廷俊，說“當初你們捉住我，又把我放了，你對我的救命之恩，我永生忘不了?！庇终f，“我很佩服你，愿和你定下生死之交?！秉S廷俊看穿敵人的陰謀，嚴肅回答：“當初我們放你，是為了讓你做人，不要當鬼。你既然成了鬼，我絕對不和你交朋友。有啥直說吧！”

郭馨坡又用重金收買、封官許愿等花招逼黃廷俊招供，都被黃廷俊擋了回去。

郭馨坡見軟的不行，撕下面具，就來硬的，企圖逼黃廷俊交出縣區(qū)領(lǐng)導住址、縣區(qū)武裝活動計劃和區(qū)隊聯(lián)絡信號。見黃廷俊不給自己“面子”，郭馨坡惱羞成怒，讓爪牙對黃廷俊嚴刑拷打，灌辣椒水、壓杠子、坐“老虎凳”。

黃廷俊傷口化了膿、生了蛆，敵人不但不給治療，還用成束的香火燎他膿腫的傷口。面對兇惡的敵人，黃廷俊怒火中燒，堅決不向敵人低頭，嚴守黨和區(qū)隊的秘密。

堅貞不屈的黃廷俊受著酷刑，忍著劇痛，閉上眼睛，任憑敵人的皮鞭聲、斥罵聲在耳邊呼嘯。

黃廷俊被捕后，家人一開始被告知可以去探監(jiān)。黃一兵回憶說：“我曾跟母親、哥哥去獄中探望父親幾次。他被單獨鎖在一間陰暗的小屋里，屬于重刑犯。父親側(cè)臥在薄薄的秸稈上?？吹剿矶际茄?，我害怕地哭了。見到我們，父親就說，他不打算出去了，國民黨早晚要倒臺，人民要解放了。后來一次看他，他小聲叮囑媽媽，帶好孩子，要永遠跟黨走?！?/p>

說完這段話，黃一兵老人長時間靜呆著。父親充滿正義的話語、獄中沉重的腳鐐聲，仿佛仍回響在耳邊。

在兒媳的幫助下，黃一兵從回憶中走出來，繼續(xù)講述道：“當時我總認為還能再見到父親，想好下次再來。我不再哭了，問問他傷好沒有？還痛不痛了？啥時候回家？”

誰料，敵人不再讓家屬探望。一個多月后，郭馨坡見從黃廷俊口中得不到什么信息，決定下毒手。

黃廷俊就義當天，家人并不知道。郭馨坡出動全部匪徒，架上機槍，守住垛口。劊子手押著一條腿被打斷的黃廷俊出太康西城門，將其推下事先挖好的坑穴。面對兇惡的敵人和被驅(qū)趕來的群眾，黃廷俊視死如歸，巍然屹立，拼命呼喊：“打倒國民黨反動派！共產(chǎn)黨萬歲！”

家人擔心郭馨坡要對他們下毒手、“斬草除根”，從此不敢住在家里。無奈之下，母親帶著黃一兵兄妹倆暫住在十幾里外的親戚家，有時甚至在野外搭個草庵子住下。一家人每天面對的就是逃荒要飯，艱難度日。

黃一兵再也見不到父親了，父親的叮囑竟成遺言。她想說給父親的話，多少次，只能在荒郊野外無人處，面向父親犧牲的地方偷偷地說出來。

艱苦歲月不堪回首。經(jīng)歷過諸多大風大浪，提起當年，黃一兵心中最柔軟的情感被觸動，委屈得像個孩子，幾度哽咽。

烈士的鮮血染紅太康大地，喚起無數(shù)好兒郎為黨的解放事業(yè)前赴后繼。1948年，解放軍的進攻勢如破竹，太康很快被解放。郭馨坡見大勢已去，如喪家之犬，先后在四川、湖北、湖南等地流竄。

無論躲到哪里，終究逃不過正義的審判。1956年，郭馨坡被公安機關(guān)逮捕，1957年被處決。

正義的槍聲響起，告慰了被郭馨坡殘害的革命英烈。

“我要對得起父親”

今年88歲的老人已經(jīng)很少走出臥室，黃一兵除了看電視就是看書。她緩緩地從枕頭下拿出一本《中國共產(chǎn)黨太康縣黨史人物》，這是她最常讀的一本書，書中有父親黃廷俊的傳記。在記載父親黃廷俊的那幾頁，她做了記號，不知看了多少遍，甚至都能背下來。

黃一兵在高中時便加入了中國共產(chǎn)黨，現(xiàn)在黨齡超過60年。1959年，黃一兵進入鄭州大學政治系學習。黃一兵，本名黃桂榮。“為什么要改名，聽起來好像一個男孩子的名字?！庇浾卟唤獾貑?。

“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父親最后的囑咐——永遠跟黨走。進入大學后，我覺得更要像父親那樣成為堅定的革命戰(zhàn)士，成為共產(chǎn)黨隊伍中的一名士兵。我給自己改了名?！?/p>

雖然過早地缺少父愛，但是父親又影響了她的一生。黃一兵誠摯地說：“我每天都想父親。他最后的囑咐時刻鞭策著我，鞭策著他的后代?！?/p>

父親黃廷俊已經(jīng)犧牲77年，在黃一兵老人腦海里，堅貞不屈的父親音容笑貌仍歷歷在目。這些年每逢春節(jié)、清明節(jié)，她都要來到太康縣烈士陵園，在父親墓前灑下三杯薄酒，獻上一束鮮花，訴說無盡哀思……

父親最后的囑咐，黃一兵始終沒有忘記，也不敢忘記。她以自己的親身經(jīng)歷，教育下一代要聽黨話、感黨恩、跟黨走。如今，家中后代走出多位共產(chǎn)黨員、軍人，有的在抗疫中立功獲獎。黃一兵老人說：“我要對得起父親?！?/p>

渦河岸邊，浩氣永存。黃廷俊為了黨的事業(yè)，35歲時英勇就義，一生短暫而燦爛。

烈士用鮮血澆灌的革命之花，在新時代更加絢麗。

烈士用生命書寫的革命精神，永遠激勵著后來人。②18