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鞠孝文
1970年3月,我輟學參加生產(chǎn)隊集體勞動。剛16虛歲,體力還不完全具備應對繁重農(nóng)業(yè)勞動的條件,生產(chǎn)隊照顧我,安排爺爺帶著我放豬。于是,在爺爺?shù)念I導下,我當了8個月的豬倌,自認是個不小的官兒。
爺爺和我統(tǒng)領的這支豬隊伍,不僅僅有生產(chǎn)隊喂養(yǎng)的十余頭母豬和若干仔豬,主要成員還是社員自家養(yǎng)的一兩頭育肥豬,總數(shù)最多時有一百二三十頭。
那時,農(nóng)村養(yǎng)豬之所以要放牧,有兩個原因:一是將豬統(tǒng)一趕到大草甸子上去放,它們可自尋野草野菜充饑,降低飼養(yǎng)成本,且可提高肉質(zhì);二是彼時人們生活不富裕,豬只能吃泔水加少許糟粕,常饑腸轆轆,豬本馕糠之物,饑之便嚎叫、拱圈,常有“悟能”趁主人不在家逃出圈,禍害莊稼,農(nóng)戶將其交給豬倌,亦有托管之意。
放豬的程序有定式。我作為豬倌,每天早上和下午上工前,在由家去往生產(chǎn)隊大豬圈的路上,邊走邊甩響清脆的鞭子,并高喊“送豬啦”。聞此動靜,上工的社員會順便將家豬帶出來送進生產(chǎn)隊大豬圈。我掌握入圈信息,并向稍后趕到的爺爺報告豬到位情況。久而久之,我和爺爺根據(jù)特點,給各家的豬安了只有我們爺兒倆才知道的綽號,如“長條子”“大耳朵”等。我倆一提綽號,便知是哪頭豬,是誰家的豬。待豬到齊,我便打開圈門,站在豬圈圍墻之上,甩響鞭子,將“哼哼”們悉數(shù)趕出,晃晃悠悠向草甸子進發(fā)。
為防止行進中的豬群失控,爺爺掄著大鞭子在豬群后面掌控全局,我則甩著小鞭子控制豬群先頭。剛開始豬們生分、不合群,亂跑亂咬,左躥右跳。時間長了,倒也被我們爺兒倆弄得守紀律了。進入大草甸子,我們便輕松了許多。將豬群限控在預定范圍,把越雷池者攏回即可。此時,爺爺坐下休息,我則抽空看些閑書并不時瞭望一下隊伍,及時予以管控。得到爺爺批準,我還可以下河摸魚捉蝦,盡情玩耍。春末夏初,草甸子上開了很多鮮花。有一種叫山辣椒的植物,開杏黃色花,一大片一大片的,耀眼、美麗。天朗氣清之時,坐在稍高處,俯瞰覓食的豬群,眼望蜂飛蝶舞,耳聽蟲鳴唧唧,心中升騰著春意盎然的興奮。有時候,爺爺看到“局勢”穩(wěn)定,便回家干些農(nóng)活,我則當起了“代理總管”,對不聽招呼者,揮動鞭子教訓一番。爺爺回來如發(fā)現(xiàn)豬身上有鞭痕,也會教育我一番。爺爺告訴我,豬記吃不記打,打沒有用,還是要看管好。
每天中午和晚上,估摸著社員已收工回家,爺爺和我便趕著豬群回屯里。行至屯中央岔路口,我甩響鞭子,高喊幾聲:“豬回來啦!”意在告訴主人準備迎接。豬們接此信號,迅速解散,快速奔回家中,被主人收入圈,喂幾瓢泔水,一餐便畢。我聽過“老馬識途”的典故,也聽過“靈狗救主”的傳說,其實豬亦識家認主,無論家貧家富、吃喝好歹,很少有豬找錯家的。認吃的本能使它記住了日常吃食的地方和經(jīng)常給它投食的人。
豬倌雖比不得牧馬漢子豪放,亦無牧羊姑娘那般悠然,但也樂趣無限。盡管世上早有牧馬歌、牧羊曲,至今尚無放豬調(diào),但甩鞭子的聲音也是清脆歡暢的。當然樂極也生惱,時有苦做伴。某日下午放豬時,我懷揣兩個香瓜,預備饑渴時與爺爺一起享用。天氣炎熱,我脫掉衣服放在岸邊,跳入河里學“狗刨”,一個猛子扎進再鉆出,發(fā)現(xiàn)幾頭豬在岸邊撕扯著什么。仔細一看,馬上傻眼,原來是豬循著香味而來,為吃到香瓜,把我的衣服撕成了碎片。經(jīng)濟損失沒法向父母交代,無衣敝體更是尷尬。仲秋時節(jié),莊稼在籽粒不斷飽滿的過程中釋放出芬芳,記吃不記打的“八戒”們,被香氣所誘,開始不安分了。稍不留神,便有不遵紀律者溜進草甸子邊緣的莊稼地,撲倒莊稼,邊吃邊糟蹋。往返路上,更得加倍小心,要防止“膽肥者”溜號。尤其是返回的路上,有敢犯“天條”之“八戒”,會趁我們大意失察之機鉆進地里,這是最糟糕的事。豬禍害莊稼,看地員不滿意,生產(chǎn)隊長不高興,更主要的是豬沒按時回家,主人不依,即使到夜間,我也必須給人家找回來。穿行在莊稼地里,我身上的裸露部分被莊稼葉子拉出一道道血痕。
11月底,地里的糧食和秸稈都收了回來,進入“撒揚”時節(jié),意思是家禽家畜可撒開,任其到地里覓食。隊伍解散了,我的“官職”被解除,開始了新的勞動征程。